千回梦域无痕语

一场幽梦同谁近,千古情人独我痴

【叶喻万有引力 / 06:30】春景如旧

 @叶喻搞事生产大队 

预警:本文全长约19000+字,共分五个部分,较长,需要花费一些时间阅读。

背景设定:架空古代(主要借鉴唐朝背景),科考主题,久别重逢。

人物设定:(回炉重考?)考生叶 × 丞相喻

 

作者碎碎念:首先感谢软萌邀请我参加这次活动!作者因为学业繁忙,很久没有写文了,但还是一直爱着叶喻的!复键不容易,大纲没打好,越写越长,在死线附近疯狂试探,有点对不起策划小姐姐。

还有就是要感谢这次所有策划美工人员,还有各位参加活动的老师,你们都是最棒的!

最后,祝我文州州生日快乐!!!


目录

(1)似是故人来

(2)缘起

(3)山雨欲来

(4)惊变

(5)归隐


正文

(一)似是故人来

喻文州大概不会想到,这世上竟有比黄少天还能令他烦躁的人。

 

元嘉十七年,长安城一处茗铺中。

“哎, 听说了么,今春科举快开考了。前两天已有一批举子入京了。”

“哦,是吗?我好久不考都快忘了科考的时间了。今年都来了些什么人啊?”

“你是不知道,今年可真有点意思。”那人说得愈发兴致勃勃起来,“来了一个不怕死的,报考了三十年未开考,名存实亡的秀才科!据说是沧州知州选送,而且一来就闹了件大事……”

他用眼扫了一圈四周,才故作神秘道,“冲撞了喻相的车驾。”他嘿嘿一笑,“这事儿知道的人甚少,你可不要出去乱说。我听喻府的人说,那天喻相一回府就把自己关在房里,脸色很差。而且,此人姓叶!如果和当年那个叶家有什么牵扯……”

 

“啪—— ”一声清脆的声响,是茶盏落地的声音。喻文州一晃神,茶杯脱手而出,应声落地。小二赶忙过来打扫,旁边那两人说得兴致高昂,仍旧高谈阔论着。

喻文州平静的脸上难得地出现了一丝裂痕,早年落下的偏头痛的毛病也发作起来,耳边嗡嗡作响,那些嘈杂聒噪的声音早已充耳不闻,思绪又一次回到两天前……

 

雨淅淅沥沥地下着,淋湿了初春的长安。正月刚过,空气中还透着丝丝寒意。喻文州刚下了早朝,正在回程的路上。街上空无一人,马车快速地驱驰着。

此时卯时刚过,天空中又布着阴云,困乏抵不住地向喻文州袭来。他把头靠在窗边,正闭目养神,准备小憩一下。半梦半醒间,脑中又多了些纷乱的思绪,不知飘向哪儿去。

五年了啊……他心想着,抬眼看了看窗外飘落的雨滴,又闭目,微微叹了口气。想那年春天,也是这样的小雨……

 

忽然,随着一声刺耳的嘶鸣,马车急停下来。未过许久,赶马的侍从挑帘探头进来,低声汇报道,“大人,有人拦路,说是有事找您。”

喻文州并未抬头,半闭着眼睛,“拦路伸冤递状子的让他去找刑部和大理寺,不走就让护卫赶走。”

侍从神色尴尬,踌躇半晌才小心翼翼地说道,“挡住了。”

喻文州闻言,心中一震,坐起身来,正色道,“你是说,来人把所有侍卫都挡住了?”他思索了一下,“我下车看看。”

 

雨下的越发大了起来,天色阴沉,黑云压顶。

车前,一人,一马,一顶古怪的大伞,正与数十侍卫对峙。黑色油布做的雨披几乎把他整个人都罩住,黑色的兜帽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,在雨中看的并不分明。天空偶有雷电闪过,照亮的瞬间,可看见那伞面上有些火红的暗纹细密地攀在伞面上,似染血一般,令人不寒而栗。

 

“退下吧。”喻文州从侍从手中接过雨伞,出声屏退侍卫,细细打量起拦路之人,“阁下既然来了,不如下马一叙?”

那人见他出来,立即收伞,翻身下马,稳步向他走来。

喻文州多年来历经风雨,从未怕过,此时心中却隐约有一丝不安,说不清从何而来。眼前这个不速之客,给了他一种陌生的熟悉感。

 

待那人在面前站定,还未及开口,便递过一样东西。喻文州接过一看,脸色骤变。手心中躺着的,分明是一枚宝蓝色的鱼形琉璃配饰,周围缀了几片翡翠雕的叶片,用红绳仔细地穿在一起。岁月并未在坚硬的琉璃上刻下光阴的痕迹,那熟悉而又生涩的雕刻技法却落下了年轻的印记,如今一刀又一刀地凿刻在喻文州的心上,唤醒了尘封许久的记忆。

他猛然抬眸,将琉璃攥在手心,目光直视着那人,仿佛要把对方洞穿一样,胸中漫起了透骨的寒意,厉声问道,“你是谁?”

“一个故人。”

“叶……秋?”那令他夙夜难眠,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响起,仿佛来自幽冥地狱的悲歌,让喻文州不禁失声叫出来,“你究竟是人,还是鬼?”

那人却微微俯身行了一礼,“大人无需惊慌,在下无名小卒,不足挂齿,来此只为送个东西。如今物归原主,心愿已了。”说完便转身离开,头也不回地纵马而去。只留下喻文州静立雨中,望着手中的琉璃,若有所思。

 

“文州!”黄少天的一声招呼把他从思绪里拉了回来,“想什么呢?今天约我到一品居来是有什么好吃的吗?哇,你终于有良心肯请我吃东西了诶,是不是因为上次在师父那里临阵脱逃的愧疚呀?哎呀,我说你这丞相当的还挺舒服的,连我这个师弟都忘在脑后了……”

“少天……好了。”喻文州有些无奈地打断他,“这次找你来是有正事的。想吃东西的话,办完事去我那里,想吃什么我叫厨子给你做。”

“唔,原来当丞相这么好,还有专门的厨子想吃什么就吃什么。难怪你当年执意要离开白云山……”黄少天略带不满地嘟嘟囔囔着,却也认真起来,“说吧,什么事?”

“陪我去找一个人。”

“什么人?搞得神神秘秘的,能让你这么上心?”

“叶秋。”

 

午时刚过,日头正高的时候,街上熙熙攘攘,人潮涌动。

在一处逆旅中,就在黄少天第四次得到否定的答复,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,喻文州却露出了胸有成竹的微笑,断言道,“看来我们离目标不远了。”看黄少天一副疑惑的样子,他继续解释道,“排除了所有不可能之后,剩下的就是唯一可能。”

 

清风旅店,未时三刻。

“当当当——”一阵敲门声响起,房内传来了一个慵懒的声音,还打着哈欠,显然是午觉刚醒,“谁呀?”

“老叶老叶,开门!”方锐不耐烦地敲着门,“听探子回报,城里有俩人在到处打听你的下落。”他思索了一下,又换了个说法,“准确的说,是打听‘叶秋’的下落。”

叶修闻言立刻把门打开,“什么人?查清了吗?”

方锐一脸嫌弃地说,“还能有谁?还不是你家喻文州……”

叶修立即用眼神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,接着又无奈地叹了口气,摇头笑道,“这家伙,动作真快。早知道瞒不过他。哎,这人什么都好,就是有时候太聪明,像我。”

“那你还不赶紧想办法?干脆告诉他得了!”方锐瞥了他一眼,“真不知你大费周章瞒他作甚?以你和他的关系,怕是说什么他都肯听你的。”

“别瞎说,瞒不过也得瞒!”叶修的眼神忽然变得缥缈起来,望向远处,缓缓道,“你不懂,他现在是当朝首相,位极人臣,旁人看来不知道有多羡慕。可君心如渊,稍有行差踏错,便是万劫不复。”他的眼神逐渐暗淡下去,“我的事情,自己解决就是,不能害他。”

“……”方锐一时语塞,摇摇头,“搞不懂你们这些当官的做派。算了算了,本来我就是来帮忙的,听你的。”

 

未过多久,店里果然来了两个人。为首那人背着长剑,一身蓝衣,江湖客打扮;另一人落在后头,身着白绸袍子,上面隐约可见一些月白色的暗纹。正是黄少天与喻文州两人。

二人正要往里面走,方锐不动神色地走过来,脸上露出了标准的营业式微笑,“哟,二位客官,您打尖还是住店?若是住店,不好意思,小店客房人满了;要打尖的话,我吩咐后厨准备着去。”一边说一边用身体拦住了他们继续向前。

“店家,我问你,你们这儿有没有一个叫叶秋的人呀?”黄少天百无聊赖地继续问着这个早已问过好几遍的问题,根本没有期望得到肯定的答案。

“诶,别说,还真有。”方锐思索了一下,便给出了肯定的答复。

黄少天闻言,顿时露出一副果然在这里的表情,惊讶地望向喻文州。喻文州却只是勾起了一丝玩味的笑,并未有什么表示,眼中流露出一丝狡黠。

“只是,你们要找哪位?”方锐掰着手指数了数,“最近来住店的好像有三四个,都叫叶秋。”

“靠!”黄少天忍不住爆了粗口,“这没有都没有,一来就三四个?”他皱起眉头,“总不能挨个叫出来看吧?这也太失礼了。”

喻文州却笑着摇摇头,走到一张桌前坐下,“那算了,先不找了。少天,你也累了吧,喝口茶歇歇。”

方锐端上一壶茶,刚要松一口气,却又听得人问,“店家,你这茶杯质地不错,长安城少见呀。从哪儿进的?”

“不瞒您说,我也是从商贩手里采买,源头产地,不甚明了。”方锐不明所以,心中却隐隐泛起一丝不安。

喻文州将茶杯拿在手中,细细地端详着,“这白瓷釉面细腻光洁,如冰似玉,皓白胜雪,乃是上品啊。如我所料不错,这当是越窑白瓷吧。”他将杯口翻转,看向底部,“还是最新的一批,这一批白瓷底部都有荷花章子。”

“原来如此,在下眼拙。”方锐小心地回复着。

“只是,这批好像都是官窑成品,大部分供官家使用。不知老板在哪儿进的货?”喻文州话锋一转,言色具厉,“难道是来路不明的赃物吗?”

方锐顿时冷汗直冒,“瞧您说的,小店正经生意,这不是前两天沧州举子入京带来的吗?送了小人几个。”

喻文州笑了起来,“那这么说,沧州来的举子们下榻贵店咯?正好,我就找那其中的一位叶秋。或者,该叫作——叶修?”

 

方锐僵在原地,却才想好的辩解搪塞的话全都堵在胸中,竟是一句也说不出口。他望着喻文州那温和浅笑的脸,清秀的眉目生得分明无害,却让他从心底升起一丝惧意,倒不如说是敬畏。心中暗暗咒骂叶修,不想见人却让自己出来周旋,出了这么大一难题。他刚还真没说错,这俩人,还真像。

正当局面僵持不下时,方锐身后不知何时闪出一人影,拍了拍他的肩膀,“行了,你忙你的去吧。”方锐如释重负,微微行了一礼,转身离开。

来人正是叶修。他倒不躲也不闪,大大方方站在那儿,有模有样地行了个揖礼,口中称,“叶某见过相国大人。”

喻文州脸上表情僵了一瞬,随即恢复如常。倒是黄少天听见他这么说,差点没一口茶喷出来,赶紧把他拽起来,“搞什么东西呀!这人多眼杂的。闹这么大动静,让人听见可不好。”

喻文州看着眼前的人,一时看的出神。他丝毫不怀疑眼前这个叶修就是五年前生不见人死不见尸,最后被定性为战死的叶秋。岁月并没有在他的脸刻下什么痕迹,反而经过风霜的洗磨,倒有一种经世的淡然。只是多年未见,他眉目未变,却平添了一股江湖气,与印象中庙堂之上的那个年少有为,意气风发的世家贵公子相去甚远。若非喻文州这种将他刻在骨子里的人来,换了旁人,未必敢认。

如今,他“起死回生”,改名换姓,以乡贡举子身份重入长安。他雨夜孤身前来与自己相见,却又一直回避与自己相认。聪明如喻文州,早已察觉这其中蹊跷。

 

叶修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,笑道:“看什么呢?莫不是看在下仪表堂堂,心动不已,想为我在金榜上留个位次?”言语间流露着轻浮的态度。

黄少天惊得差点下巴掉下来,“怎么会有你这种人?脸皮比城墙还厚。”

喻文州却看出他是想用这种态度来拉开距离,甚至把自己恶心走。他面不改色,随手拉过一张椅子,请他坐下,“叶兄说的有理。如今朝堂之上,很重容颜,授官封爵,定要仪容得体为好。我看叶兄倒很是合圣上的口味,若能及第,今年的探花使非你莫属啊。”

这话说的本无错,却听着着实古怪。实是因为本朝天子乃是一名女子,若是称赞男子相貌合圣上口味,难免叫人多想。

叶修却毫不在意,“那还得承喻相的情了。如果得您赏识,那金榜题名指日可待呀。”

“这里没有丞相也没有考生。”喻文州忽然收了话头,直视着叶修的双眼,“有的只是来寻故旧的普通人罢了。”

叶修却避开他的目光,讪笑道,“能成为喻相的故旧,那得是何等人物。”

喻文州忽然心里开始没来由地生气,不,准确地说是五年积压的怨气怒气都在瞬间翻腾而起。他一把拉住叶修,紧紧地扣住他的手臂,强行将他拉近,咬牙道,“别叫我‘喻相’,听着恶心。叶修,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?你这次回来究竟有什么目的?”他的情绪已然失控,索性就放任其失控。

叶修一向不怕人要挟,然而偏偏面对喻文州这种态度毫无办法,素来如此。对方用这种近乎耍无赖式的方法,抛却理智,充满情绪的质问,却让叶修瞬间溃不成军,落荒而逃。

叶修叹了口气,幽幽道,“‘叶秋’早就死了,如今在你面前的,不过是个孤魂野鬼罢了。只是还有点执念,故而回来。”

他轻轻地握住喻文州的手,慢慢地把它从手臂上拿下来,目光坚定地注视着喻文州。喻文州明知对方有所隐瞒,看着他的眼睛,却终究是放开了手。他的眼神,有种让人无条件信任的魔力,仿佛一切问题交到他手上都能迎刃而解。从以前到现在,莫不如是。

“你先回去吧,有空再聊。”叶修看着他说道,“等到合适时机,我会都告诉你。”

“知无不言?”

“知无不言,言无不尽。”

“等等。”叶修正准备起身离开,喻文州叫住他。

“还有什么事吗?”

喻文州拿出一幅通缉令递给他,“这通缉令今天刑部挂出来的,你看这上面的人,你认识吗?”

叶修接过一看,“哟,这长得还挺像我的。”

“小心点,长安并不太平。”喻文州叮嘱道。

“行,我知道了,你放心回去吧。”

 


(二)缘起

元嘉五年,杭州近郊一座村落里,一群孩童正在嬉闹。那年喻文州年岁十之有五,恰逢志学之年。他自小在乡里长大,却有着不同于一般乡下小孩的城府。

喻文州正抱着一本书坐在田垄上看。整个村子只有一个学堂,所有孩子都在里面读书。这乡间的学堂不比城里,先生管得不严,孩子们又坐不住,时时闹着要出来玩。喻文州倒是喜欢看书,却终究是少数。这不,学堂又早放了。

他倒也不恼,只是安安静静地一个人坐在一旁看书。然而旁边那群玩耍的小孩们却觉得看不惯,倒要来骚扰他。

“喂,我说那个,书呆子?”一个小胖子朝着喻文州走过来,“你叫什么来着?喻文州?听着就文绉绉的,像个书呆子。”

“哈哈哈哈……”旁边的小孩子们聚众哄笑起来。小胖子继续取笑道,“名字取这么正经,还不是和我们一样,都是乡巴佬,你装什么书香世家?”

喻文州本不想理他们,只是听到他们妄言父母,淡淡地回道,“家严自幼好读书,只是少时考中童子科后,家道中落,没再读下去。我刚出生时,家严家慈对我寄予厚望,取名文州。”他把书一合,哂然一笑,“夏虫不可语冰。”那书封面上写着几个大字,少安诗集,落款印着两个字,叶秋。

 

喻文州看似性子安稳沉静,实际上并非是个老实可欺的主,也不是那么听话的孩子。出生之时,传闻天降异象,村里算命的刘半仙惊诧连连,称其乃文曲星下凡。抓周时也不负众望一把抓住了毛笔,全家人都喜笑颜开。然而直到他七岁的时候,虽已识字念书,甚至作诗能文,写字速度却仍比同龄人慢很多,惹得村里很多小孩子们嘲笑。他一气之下,索性丢下笔,跑进院子后头的竹林里躲清静。家里人也找他不到,好不着急。

他顺着竹林里曲曲弯弯的小径走了一段,听得潺潺流水声,于是顺着水声走到水边坐下,望着涓涓流淌的小溪发呆。

喻文州本是爱读书的,也爱吟诗作文。即使在一般人看来晦涩难懂,枯燥无趣的书,在他眼里也是一个很大的世界,一个奇妙缤纷的世界。然而天生手速缺陷却让他始终落于人后,所有人都在担心他上考场答不完卷子。他始终苦恼于没人理解他在想什么,所有人都在盼着他考取功名,光耀门楣。

他随手捡起一块石子,用力地丢入水中,溅起小小的水花,顷刻便消失不见。

正当他静静看着水面的时候,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,“哎,小孩儿,想什么呢?”他回头,闻声望去,却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半大孩子,看起来只比他大个四五岁,不像是村里人。

喻文州撇撇嘴,“我不叫小孩儿,我叫喻文州。”

来人笑了笑,继续说道,“好吧,我叫叶秋,或者你叫我叶修也成。”

喻文州听他如此说,好奇地问道,“诶,你怎么有两个名字?”

叶修瞧他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,歪着头好奇地看着自己,心想这小孩还挺可爱的。于是笑着答道,“哦,叶秋是父母给取的,叶修是自己取的。”

“咦,还可以自己给自己取名字呀?”喻文州略一思索,“嗯,一叶落知天下秋,名字还挺不错的,为何还要再取个名字?”

“这人嘛,活一辈子,但求个问心无愧而已。天地有道,外修于行,内修于心,故而遇事不求诸人,反求诸己。”叶修笑了笑,“所以嘛,给自己取了这么个名字,修。也算是时刻提醒自己修心养性吧。”

喻文州原本黯淡的目光中忽然焕发出光彩来,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先前苦恼的其实都不是问题。家人的期许,同伴的压力,只要心志坚定,又算的了什么呢?

他忽然更加好奇眼前这个人的来历了,“所以,你从哪儿来呢?”

“我是从长安城来的。最近父亲有差事在杭州这边,所以暂时寄住在这儿附近。”叶修答道。

长安啊……好远。那是个什么地方呢?喻文州想了想,只在书里见过一二,却也勾勒不出全貌来。

“嘿嘿,怎么,想去吗?长安城里好玩的东西可多了呢。”叶修见他认真思考的样子,觉得好玩儿,忍不住想逗弄一下他,“要不你跟你家里打个招呼,过两天我走的时候带上你,带你去长安玩玩怎么样?”

喻文州心动了一瞬,便克制住自己不切实际的念头,“不行,太远了,我家里人不会放心的。再说,”他上下打量了一圈叶修,“谁知道你是不是略卖人口的牙子呢?”

叶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,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了一圈的小人,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圆圆的小脑袋,感叹道,“真不知你这小脑瓜子怎么长的,净是些稀奇古怪的想法。”

二人又聊了好一会儿,直到日照西斜,方才告别回家。临走前,叶修想了想,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来,递给喻文州,“喏,给你的。”喻文州仔细一看,竟是一本诗集,落款是叶秋。

“这是我最近出的一本诗集,里面有一些记载了长安有关的趣事,你有兴趣就拿着看看吧。”叶修解释道,随后又补了一句,“最近在这边蛮无聊的,看你这小孩儿挺有意思的,有空再来找你玩啊。”

喻文州撅起小嘴,有些赌气地说,“都说了,我不叫小孩儿。你再这样我可喊你大叔了。”

“哦?那叫什么?小喻喻,小文文,小州州?”叶修思考了一下,“嗯,还是小洲州好听,就这么定了。”

彼时喻文州还没有修炼出在叶修面前,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厚脸皮,听他这么叫,不知说什么好,只好咬着嘴唇,脸红的滴血。

叶修见对方脸色涨得通红,赶快安抚道,“好了好了,不逗你了。我记住了,你叫喻文州。不介意我叫你文州吧?”

喻文州点了点头,算是肯定了他的叫法。

这一天,对于叶修和喻文州来说,本来只是普通的一天,一次偶遇给这个沉闷的下午增添了几分乐趣,却成为了缘分的起点。他们并不知道,在往后的漫长岁月里,二人的命运像两团线球,逐渐地交织在一起。

 

叶修走那天是很突然的,本来二人约好了去郊外踏青放风筝。喻文州在那里等了很久,却只等到了一封信和一个匆匆告别离去的背影。

“我们长安见啊——我等你来,到长安一定记得找我——”叶修一边跑一边喊着。

喻文州拆开信封,一个蓝色的佩饰便从中滑落。细看之下,原来是一枚蓝色琉璃佩饰,被雕成了鱼形。雕者显然是个生手,甚至刚学不久,虽然技法略显青涩,却也有模有样。喻文州笑了笑,仔细地将其系在腰间。

 

等到喻文州与叶修再见面,已是十年后了。

元嘉七年,长安城。

彼时叶修早已在几年前高中状元,并在短短几年内,官拜尚书左仆射,成为群相之首。正逢新一轮科举开试,各地举子拜帖络绎不绝,干谒诗一首接着一首,都是千篇一律,看得他好生厌烦,差点闭门谢客。

正当他不耐烦的时候,突然一封信里掉出了几片翠绿的玉叶,他连忙拾起细看,竟是翡翠雕成的叶子。他把那封信拿出来,信纸上只一句话——一叶障目,不见长安。

于是宰相府就突然多住进了一个人。至于后来嘛,只听说主考官拿着名单来问叶修状元人选的时候,叶修只说了一句,我看那个叫喻文州的就挺合适的,颇有经世之才,可堪大用。主考官仔细一想,便觉得自己真是愚笨,这人都住到丞相府里了,自己竟然还多此一问。

据说公布皇榜那天,探花宴开始之前,竟然破例由叶修亲自担任探花使,从园中折取鲜花献与状元。当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,一日看尽长安花啊。

再后来……后来……

 

命运就像拨动的轮盘,一旦转动,就再也停不下来了。

 


(三)山雨欲来

是夜,喻文州睡的很不安稳,梦里面不断闪过以前的情景。

 

“叶修,你说长安城真有这么好玩吗?”

“有啊。等你有机会来长安,我带你去平康坊看歌舞百戏。水袖霓裳,笙箫琵琶,南来北往,海内海外,你想看什么都有。要是不喜欢这些,长安城吃的也不少,还有很多西方从丝路来的美食美酒,宝石名器,好玩的多了呢。嘿嘿,就怕你不来……”

 

“叶修,我准备离开长安了。”

“你要走?为什么?”叶修皱起眉头,“是我这里住的不舒服吗?哪里怠慢你了?”

“不,你这里很好。只是,”喻文州犹豫了一下,接着说道,“长安虽然繁华,却不是我心目中那个兼容并蓄,开放包容的长安。我已辞去官职,打算去白云山清修了。”

走的那天,春日暖阳,杏花开的正好,一如来时。

 

再回长安,已是三年后了。雨忽然下了起来,沾湿了行路人的衣襟。

同年,塞北蛮族来袭,北境告危,朝中将帅老迈,无人领兵。正值危急时刻,叶修请命挂帅出征,平定战乱。喻文州回朝任职,官拜尚书左仆射,位居首相。

 

渭水之滨,折柳相送。

“此去山高水远,望君珍重。”

“放心,最多两年,等我回来。”

举目见日,不见长安。世人谓我恋长安,其实只恋长安某。

 

那一幕幕场景,突然像是蒙上了一团迷雾一般,怎么也看不清。渐渐的,就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背影。那背影萧然决绝,忽然间,刀光剑影,万箭齐发,倒在血泊里。

 

“不!叶修!”喻文州梦中惊坐而起,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。

又做噩梦了吗?他苦笑着,自从七年前叶修出征后,夙夜难寐,再没睡过一个安稳觉。

 

“大人,不好了!”门口侍卫突然冲进来报告道。

“怎么了?”喻文州立刻敛了心神,严肃地问道。

“刑部侍郎陈夜辉领着一大批人向清风旅店去了。”

 

“咚咚咚咚——”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,不如说更像是砸门。

“来了来了。谁呀?”方锐揉着困乏的双眼,打着哈欠来开门,“这大清早的,什么事儿啊?”

方锐刚把门板掀开,外面的人就迫不及待地冲进了院子,各个端枪持剑,满脸煞气,搞得他以为是悍匪下山了。不多时,就把整个旅店围了起来。

陈夜辉落在后头,此时才慢悠悠地走进来。

他环视了一下院内周遭,并无异动,这才开口问道,“店家,沧州来的举子可都借宿此处?”

方锐回道,“是。不知大人带这么多人来是出了什么事吗?”

“我是来抓人的。”陈夜辉傲慢地发话,“麻烦去把你店里的客人都叫出来。”说着拿出了一幅画像,“看好了,这是通缉令,主犯是这个人。”

方锐看了一眼画像,发现上面那人长得竟很像叶修,但罪名却是打家劫舍。方锐心中暗道不妙,却凭他对叶修的了解,敢断定这是诬害。

“大人,这不太妥当吧?店中各地举子,南来北往客商很多,贩夫走卒也不少都叫出来可不好辨认啊。不如您拿着画像,我给您引路,您挨个对着画像仔细瞧瞧?”方锐一面尽力地拖延着时间,一面心中思考对策。

这话说的本没毛病,谁知陈夜辉竟大怒,抽刀出来指着方锐,“别跟我拉拉扯扯的,叫你干什么就干什么!耽误了抓人,我治你一个包庇之罪!”

方锐无奈,只得装作吓坏的样子,慢慢地朝着旅店走过去。谁知这时,旅店里竟走出一个人来。

 

“这大清早的,干什么啊?吵着我睡觉了。”叶修一边打着哈欠,一边往外走着。

方锐顿时僵在原地。他飞快地思考对策,甚至想要先下手为强,正要动手去捉陈夜辉的时候,却被叶修不动声色地按住。

“老板,这些人是来抓人的吗?”叶修瞟了陈夜辉一眼,“真没礼貌。”

陈夜辉愣了一瞬,立刻恶狠狠地命令道,“就是这个人!快,把他抓住。”

“哎,等等!”叶修作了个暂停的手势,“我能问问我犯了什么罪,要劳烦刑部侍郎陈大人亲自带队上门来抓我吗?”

陈夜辉谅他也跑不了,于是冷哼一声,解释道,“这两天有人报案称长安城附近,有人拿着一把奇怪的武器拦路抢劫,严重危害了百姓的财产和生命。还有目击者口述了劫匪的长相,画像就是有力的佐证!”

叶修挠挠头,一脸疑惑地问道,“合着连名字都不知道就来抓人了?画像这东西,天底下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,为什么抓到我头上啊?”

“大胆!”陈夜辉怒道,“本官做事还轮得到你置喙?先带走关一阵子,待事情调查清楚再说。”

旁边的府兵听令就要上前拿人。叶修呵呵一笑,倒摆出一副束手就擒的姿态,“既然这样,那我索性跟你们走一趟。只是不知道因这‘莫须有’的罪名耽误了会试可怎生是好?”

听得“莫须有”这三个字,陈夜辉心猛地跳了一下,不知对方是否意有所指。他怒喝道,“废话少说,带走!”

一左一右两个府兵上来,齐力按住叶修,推推搡搡,押着他就要往门外走。方锐在一旁干着急,却又不敢贸然行动,只能盘算着等陈夜辉他们走了再设法找人营救。

 

正当此时,一支蓝色的羽箭嗖的一声从陈夜辉耳边划过,钉在了院门上,惊的陈夜辉一个踉跄,差点倒地。

“是哪个贼子小人?快给我出来!”陈夜辉头上冷汗直流,手都开始发起抖来。

“陈侍郎如此勤劳,清晨刚起就来办案,实在辛苦啊。”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,言语间却透着讽刺的味道。

陈夜辉看着眼前走过来的人,不是当朝首相喻文州又是谁?那门上的蓝色羽箭,正是他手下的亲卫,蓝溪阁的手笔。

陈夜辉堪堪行了一礼,口中道,“见过相国大人。不知喻相来此何意?”

喻文州斜了他一眼,便从他身边略过,“也没什么意思,就是请陈侍郎来放人的。”接着加重语气道,“不知,陈侍郎意下如何啊?”

陈夜辉忍着怒气,恭敬道,“喻相,这是我刑部的案子,还请大人不要插手。”

喻文州把眉一挑,“怎么?这是多大的案子,竟劳动你亲自来抓人,还如此捕风捉影?若是大案,刑部尚书陈省之呢?他怎么不来?”

这陈省之乃是陈夜辉的父亲。当初叶修还在朝为相之时,陈夜辉科举屡考不第,陈省之便去和叶修求情,却被无情地拒绝了。“你家儿子不适合当官,让他回家当地主去吧。”由是,这陈家便和叶家结下了梁子。

“我爹……哦,陈尚书事务繁忙,这等抓人的小事,自然不必亲躬。”陈夜辉答道。

 

喻文州闻言一笑,“既是小事,那给喻某几分薄面,人交给我。事情的话,三天之内,必查个水落石出,给刑部一个交待。”

“大人,这,恐怕不合规矩吧?”陈夜辉急切地辩解着。

“哦?那没有切实证据就抓人,就合规矩了吗?”喻文州唇边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,直视着他的眼睛。在陈夜辉看来,这分明就是对自己的讥笑。喻文州正色道,“只怕合了刑部的规矩,合不了国法吧?要是无故耽误了一年一度的科举会试,你担待的起吗?”

“这……”陈夜辉大惊,一时语塞,不知说什么好。

 

这时,天空中突然飞来一只信鸽,陈夜辉的贴身护卫连忙接下,从鸽子脚上的信筒里取出一卷信纸来。

陈夜辉打开纸条,看了之后,脸色大好,口气也淡定了不少,“喻相,刑部得到了最新线索。据目击者报告,这匪徒曾自称‘叶修’。这总是确实的证据了吧。”

叶修在一旁实在听不下去了,忍不住开口道,“我说陈夜辉,怎么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没什么长进啊?我要是打劫的时候自报家门,那说明我不怕被人发现,我干嘛现在要否认呢?那我要是怕被人发现,那我干嘛要讲我是叶修呢?”

“这我管不着!总之,现在你有极大嫌疑,请你配合调查!”陈夜辉口气强硬起来。

局面僵持不下,双方剑拔弩张,似乎一场大战一触即发。

 

突然间,院外响起了一阵马蹄声,和一些零碎的打斗声。陈夜辉连忙出门查看,却发现所有府兵已尽数被缴械看管起来。他刚要发作,却认出了这些是御史台的人,顿时僵在原地。

“陈侍郎,真不好意思,这件案子,御史台接管了。”说话的人便是刚刚策马赶来的监察御史,王杰希。

陈夜辉讪讪地笑道,“王御史动作真快啊。这案子办好,御史台又是大功一件啊。”

“案子已经破了。”王杰希面无表情地说道,“刚在十里外的一个村子里发现了这个人。”说着转头吩咐道,“带过来!”

说完,王杰希手下便从他身后的一辆马车里拽出来一个五花大绑的人,扔在陈夜辉面前。

那人挣扎着抬起头来,令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惊,竟与叶修本人如此神似。高度,身形,体态,都极为相似。

“大人,陈大人啊!”那人带着哭腔求救着,“救救我啊!把我转到刑部去吧!我要是落在御史台手里,怕不是要被施以酷刑啊!”

陈夜辉带着恐惧本能地后退了两步,结结巴巴地说道,“我为什么要救你?你是谁啊?”

王杰希走到陈夜辉面前,仔细的看了看他的表情,“不认识吗?这才是你要找的犯人啊!”

“是啊是啊,还是王御史厉害……”陈夜辉假笑着附和道。

“巧合的是,这个人呢,不仅长得像叶修,他名字恰巧也叫叶脩。”王杰希带着玩味的表情审视着陈夜辉,“只是不是一个修罢了了。”

“那又如何呢……”

“所以,我这次来是来办另一件案子的。”王杰希话锋一转,“陈侍郎,还请你跟我去御史台走一趟。”

陈夜辉环顾四周,自己的人都已被制服,剩下的都是蓝溪阁和御史台的人,心知反抗无望,顿时如丧家之犬一般,失了气力,一屁股坐在地上。

“带走!”

 

不一会儿,现场就被打扫清理地干干净净,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。

叶修抻了抻刚刚被人拽疼的手臂,冲着正要离开的王杰希喊道,“诶,王大眼,谢了啊!”

王杰希脸上表情抽搐了一下,懒得理他,只回道,“职责所在。”

 

叶修耸耸肩,对着喻文州说道,“这王杰希,还是这么假正经。”

喻文州无奈地摇头笑道,“人家帮你解了围,你就这样回报人家?”

“诶,那主要还得是喻大丞相明察秋毫,有一颗七巧玲珑心啊。”叶修拱手,语气夸张地对着喻文州行了一礼。

喻文州瞪了叶修一眼,嫌弃地说道,“浮夸至极。我只是帮忙提醒,充当了个中间传话的罢了。”

 

话说回一天以前,清风旅店里。

喻文州正打算离开,叶修却又叫住他,“哎,对了,你帮我联系个人呗?”

“什么人?”

“监察御史,王杰希。你们应该还挺熟吧?”

“没问题。”

 

喻文州看向叶修,接着问道,“接下来,你准备怎么打算?继续住在这儿?”

叶修叹了口气,摊手道,“本来住的好好的,这下住不成了。真没想到,这么多年过去,我还没找他们麻烦,他们反而找上我了。”

“哦?这么说幕后主使你有答案了?”

“明知故问。”叶修看向远方,接着说道“就是你右边那位。总为浮云能蔽日,长安不见使人愁。”

喻文州心里也早已有了答案。答案呼之欲出,正是当前的尚书右仆射,陶轩。他虽不知叶修和陶轩到底有什么恩怨,但陈夜辉是哪派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。这么大阵仗,背后一定有位高权重之人做操盘手。

 

“所以,这段时间,只能寄住在丞相大人家里了。”

“啊?”


(四)惊变

自从叶修搬进了丞相府,外界传言更多了。街头巷尾更是流言纷纷,人们都在传叶修和丞相的交情有多好,更是编了各种故事讲两人如何相遇相知,惺惺相惜的。也有些不怀好意的,传叶修为了科举,是如何不要脸,“勾搭”上喻文州的。

 

“诶,文州,你说我真像他们说的那么不要脸吗?”叶修正悠闲地坐在亭子里给自己沏一壶上好的普洱,时不时吃上两块酥脆的茶饼。

喻文州认真地看着他点点头,“嗯,的确是真的,一点不假。你怕不是忘了当年如何拐骗儿童的?”他轻笑一声,“这多年未见,你除了比城墙厚的脸皮,难不成还添了间歇性失忆的毛病?”

“这哪儿敢忘啊。”叶修笑道,“当然是要记在心里的。”

 

“说起来,你之前一直躲着我,怎么突然又住进了我家里?”喻文州站在水边,静静地看着水里的鱼游来游去,时聚时散。

“这个嘛,”叶修想了一下,回答道,“之前呢,是为了安全;现在,也是为了安全。”

喻文州随手抓了把饼渣,抛入水中,引得鱼群聚集哄抢。忽然,水面刮起一阵阴风,吹皱了池水,吓得鱼群又散开了。

他叹了口气,感慨道,“如今的长安城,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。”

叶修倒是满不在乎,“这不有你吗?”

 

科举会试终于准备开考了,前期准备进行的很是顺利。只是秀才科许久未开考,礼部商量了好久该如何考察。按惯例,秀才考方略策,而进士则重时务策。方略策要求考生不仅要精通时事,还要引经据典;不光要学识渊博,也要思辨明晰;不止是文采斐然,更要理义精当,其难度远远大于进士科。

满朝文武对此议论纷纷,都在猜测叶修为什么要如此选择,给自己大大增加难度。有人说,他一定是想投机取巧,以为许久不开考就会降低标准;也有人说,这人没准是自负才华,想特立独行,一枝独秀。甚至有人上奏本,请圣上亲定标准裁决,以示公道。

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,众说纷纭,搞得皇帝都听说了这事儿。于是,在某日召见朝臣时,提起了此事。

“朕听说,近日来朝堂上下对秀才科重考一事多有疑虑,想听听诸位的想法。”

站在右边最前列的陶轩抢先一步开了口,“陛下,此事虽众说纷纭,但无外乎求个公平二字,只要明晰了评判标准,便可服众。”

“哦?那你觉得该定什么标准呢?”皇帝听了很感兴趣。

“秀才科多年未考,之前的标准已经过时。该举子既然报考此科,定是认为自己有过人的实力。倒不如让他先与进士科众考生一起考一场行文赋诗,若连进士科首场都不能拔得头筹,更别说秀才科了。若考不过,就取消这次秀才科考试,以免好容易开试,却只一人还未及第,叫天下人耻笑。”

陶轩说完,观察了一下圣上的反应,嘴角挂起志得意满的微笑,似乎觉得很有把握说服圣上采纳他的提议。

“陶大人这话说的怕是不妥吧?”喻文州冷眼看着陶轩的表演,出言道,“刚才说起明晰标准才能服众,却又没说到底怎样才算文采出众?又由谁来评判呢?何况无缘无故就取消别人的考试资格,定是不能服众的。这恐将寒了天下士子的心啊!”他郑重地行礼道,“还望陛下三思。”

果然,皇帝思虑了一下,就皱起眉,显然不太满意陶轩的提议。于是接着问道,“喻相,那你觉得该如何办呢?”

喻文州朗声道,“陛下,不如就按右仆射的提议,但要单独出题。先考赋诗行文,再考时事策论。由主考官礼部侍郎先审,再由臣带领礼部全体复核,最终交由陛下裁夺。而题目和最终裁决,都由陛下定夺。这样最为公平不过,想来众臣也无异议。”

皇帝满意地点点头,“嗯,不错,考虑得很周全。就这样办吧。”

“陛下,这……”陶轩面色难看,还想出言争辩。

“好了好了,就这样吧。”皇帝不耐烦地说道,“宽容大度些,不要太过苛责新人。若当真有才华,特立独行一点也没什么不好。”说着挥挥手,“都退下吧,朕累了。”

 

叶修听了喻文州说了朝堂上的事情,差点没一口茶喷出来:“不能拔得头筹就取消秀才科考试?这陶轩可还真看得起我啊。他这么一操作,怕是要被天下举子骂死了,摆明了变相说他们考不过秀才科才纷纷报考进士科。而他这操作要是成了,可就成了秀才科及第的标准比进士科状元还高了,更是要被后来人戳脊梁骨的。”

喻文州倒是有些疑惑地看着叶修,“所以他这么用力地阻止你,连名声都不顾了,怕是不止和你有矛盾那么简单吧?”

叶修呵呵一笑,“这种事情,谁知道呢?自己心里有鬼看什么都是鬼。”

喻文州不满道,“又和我打太极。”

“呵呵,这个嘛……”叶修开始转移话题,“说起来,文州你对我是真有信心啊,主考官主审,礼部复核,圣上裁决。这要是换个一般考生来,这么大阵仗,怕是没上考场,先怯三分。”

喻文州笑道,“因为你是叶修嘛。要是这点小场面都能吓住你,干脆你别去考了。”他眼珠一转,坏笑道,“刚好,昨天李三回乡下去了,府里缺个看门的管家。你就住我这儿当个看门的,挺适合你的。”

叶修也不客气,“那感情好啊,只要有吃有喝有的住,给你当一辈子管家也乐意啊。”他冲着喻文州眨眨眼,“我要求很低的。”

喻文州瞧着叶修这样子,突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其实也不错,但也就只是一瞬而已。他深呼一口气,看向水面。春天来临,池边的杏花开得正好,恰如当年他刚来长安之时。东风一过,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,洒在水面上,随水漂动。

等这次事毕,该有空喘息了吧?到时就告个假,去洛阳看看盛放的牡丹,回江南老家偷个闲,再回白云山看看师父和师兄弟们,当然要和叶修一起……他这样想着,又看向叶修,不管怎样,现在他终究是好端端地站在自己眼前,多年悬着的心总可以放下了。

 

没过几日,等进士科,明经科等全部考完,为叶修量身定制的秀才科考试终于要开始了。当叶修走进考场时,偌大一个考场空空荡荡,只有一张桌子一张卷子和笔墨纸砚而已,所有考官都坐在台上有些好奇地看着他。他倒也不怵,大大方方走过去落座,只看了一刻钟的题目,便挥毫落笔,行云流水,笔走龙蛇。

主考官看得心痒痒,等不及想看他写的什么,于是派人去旁边盯着,看他写一句,便让人回报一句。初时几句,不过平平,不以为意;然而未过三句,便渐入佳境,一句好过一句。考官们纷纷小声讨论了起来,赞叹不已;再到后来,连主考官都忍不住喊出一声好。

此次考试,诗文策论一并考完。待考试结束,考官一致通过,卷子立刻就被呈了上去。礼部,尚书省,中书省,门下省,一路畅通,直达天听。陶轩虽然很想从中作梗,可如此大范围的传阅,反倒叫他不好说什么。

“嗯,很好,非常好。”皇帝看了文章非常喜欢,却是把眉一皱,“如此人才,却到今天才发现,倒是你们失职了。”

喻文州,陶轩等立刻低头行礼,口中道,“臣之过,陛下英明。”

 

不管怎样,时隔三十年,又一次有人秀才科及第,还是在皇帝亲自出题,礼部及三省长官集体审阅的情况下,满朝文武无不震动,纷纷感叹如此大才出世,真是要变天了啊。其中有不少人是真心高兴,而那些认出叶修且心里有鬼的人,就心中惶惶了。

而叶修呢?

喻文州下朝回来正想告诉他这个好消息,却不见他人影。找了半天,在厢房里找到了他……这人睡了一天一夜还没起来呢。

“喂,醒醒。”喻文州推了推他,“你倒是悠闲。圣上已经钦点你秀才登科,还要给你派个大官呢。”

叶修翻了个身,眼都没睁,迷迷糊糊地说着,“那很好,说明我这么多年功夫没白费……这长安城的云啊,是该散一散了。”

“什么?”喻文州还没听清,忽然手臂一沉,跌在床上。

“大白天的,你干什么?”喻文州被叶修扯到了床上,顺势抱在怀里。

“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了。来,好好睡一觉,养足精神,等着看一出大戏吧。”

喻文州无奈笑道,“你就是想借机占我点便宜吧?”

“有便宜不占那才是大傻瓜呢。”

 

再过几日,就是皇帝召见叶修的日子。这几日过得看似风平浪静,喻文州并没有等到叶修说的“大戏”。

皇帝召见当天,喻文州一大早像往常一样穿戴整齐,前往大明宫朝见议事。

叶修倒是稳得住,不紧不慢地吃着早餐,接着慢吞吞地穿起许久不穿的朝服。穿戴好后,却是浑身的不自在。

“难得看你穿这么正经的衣服。”一个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。

“哟,方锐大大。”叶修一回头,方锐正背靠着门,不知什么时候从后院翻墙进来。“我这不是没办法嘛。”叶修无奈道,“江湖漂泊惯了,反而不习惯庙堂这些物事。”

方锐叹息道,“你如此勉强自己回来,又说不想复仇,这又是何必呢?”

叶修目光一凛,旋即恢复正常,“复仇?然后国家动荡,民不聊生?如今外有群敌环伺,内有奸佞蛀虫,内忧外患,不彻底根治,民生何安啊!倒了一个陶轩又有什么用呢?”他冷笑道,“何况当初构陷我的人不止陶轩一个。在他们眼里,我是旧贵族势力的叛徒。但他们绝想不到圣上大力推广科举,增加科举取士,扶持寒门士子,目的就是削减贵族集团的势力。所以,绝不会轻易被他们蒙骗。于是,构陷不成,再生一计,当年……”

 

“不好了!!!”门外突然传来了黄少天大呼小叫的声音,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。

“少天,怎么了?”叶修眉头一皱,发现事情不对。

“陶轩兵变逼宫了!”黄少天焦急地说道,“文州和一些官员还有皇帝都被困在宫里了。”

“什么?!”叶修拍案而起,“他哪儿来的兵?”

“刑部,兵部,还有禁卫军,长安城周围的兵力都被他暗中操控了。”黄少天叙述着蓝溪阁探子回报的情况,“宫里面现在只剩下皇帝身边的贴身亲卫在支撑,非常危险。文州虽然武力不弱,可不善近身作战,真打起来恐怕吃大亏啊。而且现在双方实力悬殊,这……”

“王杰希呢?他应该也在宫里吧?他一个监察御史干什么吃的,御史台的人呢?”

“御史台?”黄少天想了一下,摇摇头,“御史台那点人哪里够,现在整个大明宫被围得水泄不通,没人敢靠近。”

 

叶修听完情况,也顾不得那许多,直接扯下拖拖拉拉的朝服,轻装简从,拿上千机伞就准备往外冲。

“诶,你去哪儿?”黄少天喊住他。

“闯大明宫。”

黄少天一听,当即抽出剑来,“好啊,那我陪你一起去。”

 

“等等!”方锐又一次叫住叶修,“你当真考虑好了?这可是整个长安城的兵力。”

“那又怎样?”叶修毫无迟疑,“他不可能控制住所有人,但凡搅得他们内部人心不稳,我就有机会杀进去。”

“然后呢?”方锐沉重地问道,“万一不成,你倒在大明宫外,怕是连个名字都留不下。你多年来的积累谋划,民生调查,政令策划,全都付诸东流。”

叶修嗤笑道,“生前身后,虚名而已。至于政策,没了我,还会有后来者,前仆后继。倒下一个我,会站起来千千万万个我。”他声音忽然沉下去,“但现在,没有我,他可能会死……”

方锐注视着他,“我只问你一句,你,真的考虑好了吗?甘愿赌上一切风险,放下一切?”

“深思熟虑,绝不后悔。”叶修坚定地回道。

“好!”方锐似乎也下了很大决心,“我愿与君同行,奉陪到底!”

 

叶修,方锐及黄少天一行人骑上几匹快马,带上蓝溪阁护卫以及方锐在长安城布下的所有暗哨,紧急向大明宫赶去。

接近丹凤门的时候,除叶修以外,所有人都四散开来,照出发前叶修的指示行事。

 

一刻钟前。

“我们现在与敌方差距悬殊,如若不智取,等于送死。本来我打算一个人去试试,既然有你们侠义,愿意出手,就更好办了。陶轩如今纠集了各部旧贵族势力,狗急跳墙,而他们只是暂时联合在一起,必然不是铁板一块,大难临头的时候便会先保自己。不过,光凭我们自己,绝无可能平乱。方锐你想办法找人乔装出城求援。”

“可我们人手根本不够逼得对方内乱啊?”

“简单,虚张声势。”叶修笃定地说道,“非常时刻就要行非常之法——纵火。”

 

此刻,叶修单枪匹马,披上了当年的战甲,拎着一把长刀,在丹凤门前,朗声道,“臣叶修,请见陛下!”战甲是刚刚蓝溪阁帮忙在喻文州府里找到的。

门口卫兵并不答话,上来就要拿刀赶他,被叶修几下砍翻在地。

“臣叶修,请见陛下!”叶修又一次重复了此话,这次没有人敢贸然上前,都在旁边迟疑观望。

这时,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卫兵头领,“叶修?新科秀才?陛下现在没空见你,回去吧!”

“若是不放我进去,那我就只好自己进去了。”叶修说着便驱马前行。

“你……你这时干什么?不要不识好歹,你想造反吗?”卫兵头领怒斥道。

“我看,是你们想造反吧!”叶修也不再和他们废话,一刀剁下了那头领的头颅,拎在手里,“你们谁敢上前,就是如此下场!”

然而这时,不知谁喊了一声,“别被他唬住了,他就一个人,我们这么多人,怕他作甚!”接着吵吵嚷嚷就要一拥而上。

眼看糊弄不住,叶修握了握刀,正准备苦战。这时,不知是谁喊了一句,“你……你是叶秋将军?”

“叶秋?!”有老兵纷纷认出了这身盔甲和这张熟悉的面孔,“叶秋不是死了吗?”“是啊是啊,五年前不是就战死了?”

“呵呵,我死没死,你们该去问里面的陶轩陶大人啊!”叶修冷笑道,“你们这些人,不乏上过战场的老兵,保家卫国,都是血里滚过来的。如今却成了维护叛逆的爪牙,真是令人心寒齿冷。”

“可我们,我们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了。我们这些人都是贱命一条,全听上面吩咐,哪里敢有自己的想法呢?”有些老兵为难地说。

“如果没有你们的支持,那些什么尚书侍郎都是光杆司令一个。你们如果有以前认识我的人应该知道,我叶秋从来不草菅人命,说到做到。如果你们现在有肯放我进去的,事后无论如何,我一定保你们周全。”

叶修看他们还有犹疑,继续说道,“而且,你们真的认为这点兵力就能改天换地吗?长安城附近有多少兵力你们应该是知道的,这里最多撑两天,很快就会被攻陷了。到时候就是现在大明宫里的人被杀光了,你们也在劫难逃。”

所有人都沉默了。就在这时,玄武门,安福门,朱雀门等地纷纷开始冒起浓烟,并传来了厮杀的声音。终于,有人开始往两边退,给叶修让出了一条通路。他们只要什么都不做,当没看见就好了,眼见其他地方这惨烈的结果,拼上性命不知道为了哪个不认识的王八蛋的荣华富贵,凭什么呢?

叶修一刻也不敢多停,径直冲了进去。果然如他所料,重兵都布在外围,还有一小部分精兵在大殿周遭,里面很长一段距离只有零星的小股兵力。即使这样,这段路也走得极其吃力,哪怕是叶修。

他不知疲倦地拼命跑着,挥刀砍着,不多时,连手里的刀都不堪重负折断了。他拿起马背上的千机伞,伞面打开的一瞬,边缘射出了无数钢刺,紧接着,折伞为刀,继续挥砍退敌。伞面上红色的暗纹越发鲜亮起来,渐渐分不清是花纹还是血水,又或者那花纹本就是鲜血浸染的。

 

文州,等我,一定一定不要有事。

此时叶修脑中心中就只剩这一个念头。他这次回长安,本来一直不告诉喻文州真相,就是怕他卷入此事,让陶轩对他下手。他是不愿意看喻文州有一丁点事的,哪怕是一点风险。然而他没有料到陶轩竟然如此疯狂,看到他回长安,就发起了反扑,最终还是把喻文州牵扯进去。

 

此时,金殿之上,陶轩为首的一批旧贵族势力带着精兵包围了整个大殿,其他官员则围在皇帝身旁,双方已经对峙很久了。

“陶轩,你到底想要怎么样?”皇帝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,到现在还算淡定。

“不想怎样,只是看您年事已高,这皇位该退休换个人坐了。”

“你以为现在还是你五姓家族只手遮天的时候吗?”皇帝怒道。

“哼,那又怎样?现如今,你们这群人的小命还不是掌握在我的手里?”陶轩得意洋洋,“长安城已经被我封锁了,连只麻雀都飞不出去,别想着救兵来救。”

然而话音未落,门外就传来了卫兵倒地的声音。

“臣叶修救驾来迟!”叶修此时身上已全是血污,活生生从尸山血海里杀了进来。所有的卫兵看到他这样子,都为之一震,竟不敢上前。

“就你一个人吗?”陶轩轻蔑地说道。

“就我一个,足够了。”叶修笑了笑,目光却看向了喻文州。

 

还好,还好,他没事。叶修看到尚且安好的喻文州,悬着的心就放下了一大半。然而他终于有心情观察周围的时候,却看到了满地鲜血和一具具尸体,虽然为他手刃,却全是为陶轩的私心所死,不禁更加愤怒。

他知道喻文州一向不喜欢杀人,但这次,喻文州看向他的目光只有满目的心疼与担心。

 

就在这时,忽然有人跌跌撞撞跑进来报告,“不好了,陶大人,宫里走水了!”

“什么?!”陶轩又惊又怒,正要发作,却看门外乱做一团,人已经跑散了一半。

陶轩咬牙切齿地看看叶修,“你干的?”他接着疯狂地叫道,“别以为这样就可以打败我!”

“不好了!”又有人进来报告,“长安城外各个军团已经开动,向着长安城方向来了!”

“什么?!”陶轩惊道,“你不是说只有你一个人吗?”

叶修呵呵一笑,“对付你,我一个人足够了。至于你召集起来的那些乌合之众,还是要找点帮手的。”

 

听到援军来的消息,加上宫中失火,再不走就在劫难逃。除了陶轩之外,所有人都四散逃离,人群迅速散去。王杰希也护着皇帝迅速撤离了。而喻文州因为担心叶修,并没有走。瞬间,大殿里只剩下三个人。

“哈哈哈哈——”陶轩忽然狂笑起来,“叶修,你以为这样就打败我了吗?”

他突然出手擒住了喻文州,用手扼住喻文州的喉咙,狂笑道,“叶修,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苟且之事吗?你今天这么全力阻止我,目的是来救他的吧。你让我下场惨烈,我就偏不让你如愿,让你悔恨终生,晚景凄凉!”

“不!”叶修已经浑身是伤,体力不支,拼尽全力阻止,却还是赶不及。陶轩眼看就要得逞,却突然身子一僵,倒在地上,死了。

喻文州摸了摸被掐痛的脖子,冷漠地看了一眼陶轩的尸体。原来,早在陶轩突然逼宫的时候,喻文州就近给陶轩下了点药,终究是发作的及时,用上了。这个祸害,终于死了。

 

叶修看到喻文州终于脱险,终于放松下来。然而刚刚受了重伤,体力透支,全凭一口气撑了下来,现在突然体力不支倒了下去。

“叶修!”喻文州赶忙冲过去,扶住他,“叶修,叶修?”

 

殿外的火势越来越大了,眼看就要烧到这殿里来。

“文州啊,我还记得那年我们刚见面,你说想看烟花。你看这么盛大的烟火,多漂亮。”叶修已然有些神志不清,“我们还约好了,等有机会,去看元宵的灯会,洛阳的牡丹,江南的水乡……”他咳了几声,“这世上有这么多美好的事物,可惜我可能不能陪你同看了……我……咳咳咳”

“叶修!”

 

那一夜,长安城火光通天,照亮了一切。

 


(五)归隐

在一个山清水秀,一片祥和的小山村里,一群孩童正嬉笑打闹着。

“村里有个怪老头,姓叶却名不知羞。”不知哪个小孩带头唱起了编排人的童谣,大家都笑了起来。

“哎呀,你们快别唱了,一会儿又要被叶先生罚抄书了。”有个小女孩急忙出来阻止他们。

“还是喻先生好,从来不因为这种事情罚人。”

 

“咳咳。”不知什么时候叶修站在了他们背后,小孩子们一下子都跑散了。叶修挠了挠头,“这些小孩子,天天编排我,真不好教啊。”

“怎么?万事通达的叶修大神也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吗?”喻文州笑着说道。

“我不行,人老啦,都快不惑之年了。”叶修突然转头,笑意盈盈地盯着喻文州看了好一会儿,“还是文州你好,这世上就属你最心疼我了。不如我明天就辞了私塾先生的活儿,给你打下手吧。”

喻文州无奈道,“多大人了,还耍小孩子脾气。”却眼看叶修可怜巴巴看着他,知道这人又犯懒了,想他半生颠沛,还真是有些心疼。“好吧好吧,你回家做饭,我给你代一会儿课。”

“诶,好勒!”叶修得了准许,立刻回了家里。

 

再晚些时候,当日照西斜,就是农人们归家之时,顺着袅袅炊烟回到家里,就能吃上热的饭食。而喻文州结束了一天的课程,也回到家里,和叶修一起吃上一顿家常小菜。

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就这样一起度过,直到白头。对于他们来说,平凡的日子已经是最大的幸运。

 

那年陶轩兵变,熊熊大火燃尽之后,人们终于在西角门发现了遍体鳞伤的叶修和体力不支的喻文州。后来经太医全力救治,加上白云山送来的一些丹药,终是救活过来。只是俩人的武功算是彻底废了。

皇帝全力挽留二人,许以高位,却还是遭到推辞。于是,只得放他们离去。不过经陶轩一事,旧贵族势力大衰,朝政也由贵族把持渐渐转为唯才是举,广纳天下寒士。

 

多年前,喻文州曾经问叶修,“你此生最大的心愿是什么?”

“天下太平,盛世清明,风调雨顺,百姓安居。”叶修答道。

喻文州想了很久,还是没有问出,那你自己呢?就没有关于私人的心愿吗?

 

多年后,当他们已历经沧桑,归隐山田的时候,喻文州又问,“你觉得,你的心愿实现了吗?”

叶修却说,“也算是实现了吧。不过,当时我其实没说完。”

“啊?”

“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后半句了,我最大的心愿,其实还有一个,就是与君同行,长相厮守,不离不弃。”


那年春天,风光正好,来时杏花满路,风华正茂,去时杨柳依依,白衣翩然。

一舟,一屋,两人。从此轻舟泛湖上,不羡鸳鸯不羡仙。


END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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